过年回家

给爸妈打电话，叫他们来广东过年。我爸有点犹豫，说过年不好请假。我妈则干净利落地说不去，坐车头晕。我知道她不是头晕，是心疼那一两千的车费。尽管车费是我出。打完电话，心里有点不是味儿，想起过年回家的一些事儿。
上大学时候，还没放寒假，就盘算着回家。等到全部科目考完，晚上躺在床上，想着明天就回家了，高兴地睡不着。眯缝着眼等到五六点，背着包就出寝室。出门时静的狠，室友翻身发出簌簌声。楼道里黑咕隆咚。走到公共卫生间门口，才看到昏黄的灯光，还有勾着头进出的同学。
跑到大路上，就等开去汽车站的公交车。北方冬天，天亮的晚，四处一片黑。只有做早餐的小摊亮着刺眼的白灯。蒸包子的蒸笼下面，炭火一明一灭。旁边一大锅八宝粥，上面的盖子缠满白布。准备早餐的两个人低声说着话，听不清在说什么。我走上前问包子好了没，他们漫声应着，还得再等五分钟。包子笼边散出淡淡的白色蒸汽，消失在黑暗之间。
这时公交车开着两个大灯慢慢驶过来。你着急掂起了行李，它却停下等红绿灯。十字路口一辆车也没有。风呼呼刮着，抬头看，渐渐发白的天空有一弯残月。上了公交车，坐在位子上。看沿路小卖部、理发店、羊双肠店全都关着门。晨练的人从店门口跑过去，遛狗的人用力拉着狗绳，不时听到犬吠声。
到了汽车站附近，就下公交。买票，坐大巴。手机发短信：“爸，我坐上回家车了。一点多到家。”隔了一两分钟，我爸就回了短信：“齐东，保管好东西，证件及手机，路上注意安全，到家来电。”我不愿意啰嗦，回个好的。就埋头睡觉。
等到了我们县城，我还没下车，就看到我爸我妈开个机动三轮在车站等我。“你们咋都来了，开三轮不冷么，风那么大。”我爸嘿嘿一笑，冷啥啊，赶紧坐车上。车上摆了个小凳子，我妈坐小凳子上。我坐三轮车车帮子上，就往家开。
一路上风呼呼吹着，有点冷。我爸开着三轮有点咳嗽。我妈的脸颊冻的通红。我们没咋说话。路过沙河大闸的时候，大闸里的浪头溅到脸上，有一股新鲜的腥味儿。我突然感觉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县城，到很远的地方去。
后来我工作去了广东，离家一千三百公里。工作第一年，过年回家，不舍嘞坐高铁，还是坐大巴。一天一夜的车程，到了湖南时，突然下起了大雪。师傅停车，往车轱辘子上绑铁链子防滑。乘客集体下去尿尿。四五点钟的样子，天完全是黑的。公厕昏黄的灯光下，雪花像蛾子一样飘飞。尿柱撞击墙壁，猛然下坠。热腾腾的尿骚味儿冲鼻。庞大的大巴停在远处，我担心它随时开走。没洗手就赶回了车上。
大巴继续往前开，大家昏睡着。我看着窗外，想着家乡下雪没。我爸卖炭生意咋样。冰天雪地送炭，受得了么。我以前劝他别干了，他就给我打太极，等你弟结婚了，我们就不干了。我妈就在那着急：不干吃啥？他结婚了我们还得继续干。我爸就在那说她：到时七老八十了，你还干的动。我妈说：还能gu nong就得干。我爸就说：干也不能卖炭了。人家让你搬到哪，得给人家搬到哪，受气！我妈：你还怪傲气，你不搬我搬。我爸就不说话，一会儿仰着头在藤椅上睡着了。
大巴开到周口，晚上十点多了。我搭摩的回到我爸卖炭的地方。还没走近大门，就听到狗在院子里大叫。然后大铁门上的铁链子哗啦啦响着。我爸拿手电筒照见是我，开始推长长的铁门。我在外面帮手推。他就说：你别推，没推过，别磨着手了。等我们一进门，我妈就站在屋里，在电磁炉上坐个锅，给我下饺子。我说：“晚上吃啥饺子啊，吃馍就行了。”我妈说：“不是广东吃不上家里的饺子么。”
一会儿饺子熟了，我开始吃起来。那饺子放了味精，盐又放多了有点咸，我却觉得是天下最好吃的饺子。他们看我吃的香，就笑起来：“齐东饿了”。我爸说：“你多喝点白汤，吃太快别噎着了。”我问他卖炭生意咋样，他说不粘弦，炭掉价掉的厉害。准备过了年去郑州发展。我妈就说：“去郑州干啥，人生地不熟的。”我爸说：“我去郑州还能给人家看大门，你去只能扫大街。”我妈就说：“你看大门还比我扫大街强多少？”我看他们俩在那斗嘴怪有意思，没插话。
后来我成了家，他们去郑州给人家看地下车库。有次过年，我没回郑州。大年三十家里包了饺子，我吃着吃着有点走神。我老婆问我咋了。我说没啥，饺子太淡了。她说：“你还怪挑。”我没回她话。窗外有人在河边放烟花，窜的很高。照亮了夜空，然后一下子又消失了。只留下空气中一股火药的香味儿。